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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欣颖——第三类死亡(下)

   

宋欣颖——第三类死亡(下)

作者: 更新时间:2020-07-24 16:53:18 阅读:

  十三.两个时代 

  于桐微微皱起眉头,看着王凤凰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类似于密码箱的小件物品。 

  “只有一件仪器,只能起标定作用。托克马克所在的位置,其实就是五十三年后谭因的试验区,同地传输是为了节省能量。”王凤凰说,“时间是三天零四个小时二十八分钟之后。” 

  于桐接过来看了看,上面有块屏幕,但不像是液晶屏,似乎是一团云雾一样的亮斑,显示着一个倒计时,即使转个角度看,视觉效果也很不错。 

  “别研究了,实际上就是一个封闭的局域通讯端口。”王凤凰说,“等你到了五十三年后,会发现这东西哪儿哪儿都是。验证你的理论需要的技术条件已经初步完成,那才是适合你的时代。” 

  然而于桐似乎充耳不闻,盯着那块屏幕入神,开始了左敲右探。王凤凰只得用指纹打开箱子,对他描述了一下工作原理。 

  “现在没有势场接入,所以你无论按下哪个键都是unavailable,等有势场接入,你需要调试势场接入范围,下一步它会自动识别势场内的有效质量,计算所需能量,计算转换时间,连计算都得自己调,挺麻烦的,我花了五天才玩儿熟。这是原理机之后的第一代样机,所以用户体验不是很友好,以后会封装的自动一点。正式启动试验前一个小时,会有一个预热,让你检测一下运行是不是正常。” 

  看着于桐小心而痴迷地摆弄标定器,王凤凰认为他已经同意自己的决定。 

  他自忖已经参破了于桐之死的秘密。至少他可以悄悄告诉黄莺,于桐不是死亡,而是被带入另一个时空,所以官方才会讳莫如深,也没有什么尸检报告。他感觉这件事似乎是某种古怪的难题,直接告诉他结果,而让他去猜解题过程,这一次自己显然做得很好。 

  于桐突然干笑两声,把他拉回现实。 

  “我有一个问题——说得我好像还有得选似的。”于桐说,“现在和五十三年后那个时代更好?” 

  王凤凰一时语塞,只得说:“我没有在这个时代生活太久,不好评价。” 

  “那我换个角度,”于桐说,“你认为科技进步是让人和人越来越平等,生活越来越美好,还是适得其反?” 

  “当然是——”王凤凰断言,但总觉得于桐话里有话,“越来越好。” 

  “举个例子?” 

  “就拿您的工作来说吧。既然您已经同意去五十三年后,所以我多说点,也不算是违反三戒律。我知道这个时代房价很高,年轻人离开家乡去大城市工作,有一套自己的房子简直是奢望,他们不得不掏空亲人的所有积蓄再背上沉重的房贷。但是,由于您的超空传输理论三十年后被广泛应用于客运,每家每户都有一个家用超空传输站,而且传输成本低廉。这样即使家在海南岛,工作在这里,也和同城上班没有区别。一线城市房地产炒不起来,世界大同,房子再也不可能被用来划分阶级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是您造就的美好时代。”他有意只提到三十年后,因为五十年后不合适讲。 

  于桐面带微笑地听他说完,点点头,“可我记得你刚来时说,你是为了一套房子才参加这个风险极大的实验的。” 

  王凤凰差点咬住舌头,但他决定实话实说:“是的。但我其实有一套房子,工作生活绝对没问题,主要是我打算求婚,我的未婚妻喜欢海景房,虽然海景房挺奢侈,但我还是想给她。呃,与其说我为了一套房子冒险,不如说是为了爱情。” 

  不等他说完,于桐就哈哈大笑起来,声音豪放。然后他无视王凤凰脸上的红晕,继续心满意足地摆弄起标定器来。 

  王凤凰有些心虚,因为五十三年后,那个标志着超时空传输理论和实践接近完备的“拓星计划”让所有物价迅速上涨,尤其是房屋建材,一时间,房价高升,人人疯狂,似乎又回到了半个世纪前。 

  他返回学生办公室的工位查了一下之前买的股票,再过两天二十二小时就可以卖出,时间很充裕。连带孙坚也沾了些光,所以孙坚对他格外热情,“我创业的启动金到手了,过几天请你吃小龙虾。” 

  “吃饭就免了吧,我很快就会回学校。借我网购账号用用。我买个东西,这个月银行卡超限额了。” 

  “好嘞!” 

  “孙坚,你不打算搞科研了?” 

  “不了。别说留不下来,就是留下来,一年的工资在临都连一个平方米的房子都买不起,你愿意这样活着?” 

  王凤凰笑笑没说话。他发现即使过了半个世纪,他和孙坚面临的问题全都一模一样,解决方式也一模一样。也许过上三五年,孙坚就会为了他的婚房发愁,继而铤而走险去签某种卖身契一样的危险合同。 

  三天后晚上九点,王凤凰接到于桐的短信息:在托克马克实验区办公楼,来看看。 

  王凤凰来到实验区走廊,因为假期未尽,走廊里空空荡荡。一阵冷风吹过,他觉得无端心慌。于桐在操作室里等着他,他几乎可以透过窗户看见于桐倚在椅背上的侧影,眉骨和鼻梁很高,下巴很倨傲地微微扬着,双手背在脑后,这个姿势看似休闲放松……又似乎像是被俘。 

  试探着走进门,他低声问:“于老师?” 

  于桐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来,表情很奇怪。 

  电光火石之间,一团黑影从上而下罩住了他,王凤凰眼前猛地一暗,就失去了知觉。等他清醒过来,已经躺在了地上,脖子和胸口疼得要命。身后的电脑椅上,于桐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对他笑笑,“抱歉,其实我不是故意的。” 

  黑衣人挡住于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王凤凰悚然,因为从下往上看,黑衣人的身材显得格外高大,似乎可以一脚把他踩死。蒙面、不言语、无多余动作以及好得出奇的身手,让黑衣人看起来有种非人之感。 

  也许,在那副滑稽的面罩之下,并非人类的血肉面孔,而是合金铸成的机器。两只眼睛只是收集信息的摄像头,但绝无可能把所见所闻传输给另一个时空的主使者。每个跨越时空的人或物,都是一个孤绝的局域网络,黑衣人最多就是人工智能罢了。 

  来不及多想,他被黑衣人拎起来,那手犹如钢钳般坚硬有力,“交出来。” 

  这是黑衣人第一次说话,声音居然很柔和动听,甚至带着年轻人的娇嫩声带特有的颤音。王凤凰目瞪口呆,吃惊程度不亚于听见畜生说人话。 

  但他有着穷人的应对这类问题的本能觉悟,呆呆道:“我没钱啊。” 

  “他要你带来的东西。”于桐轻声说。 

  那是王凤凰的命根子,如果没有它,他就会被困在这个时代。王凤凰想摇头装傻,但是衣领被勒得很紧,看上去脖子都短了一大截,“啥东西?”话没说完,他就被掼在地下,腰眼被踏上一只脚,另一只穿着软底鞋的脚,准确的踩在他的右手手指上,并持续而刁钻地用力。 

  王凤凰大痛,一声嘶吼闷在喉咙里,“有有有!我让孙坚送来!” 

  黑衣人依旧踩着他,回身看向于桐,于桐没有犹豫,打了电话,“孙坚,请你带王川越的东西到值班室来,他要用。对,就是他书包里的东西。” 

  王凤凰闭着眼睛,浑身冒冷汗。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的听觉此刻分外灵敏——感应门缓缓拉开,孙坚疲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到了门口。黑衣人抬脚,把王凤凰放开,自己隐到门后去。 

  王凤凰接包在手,于桐依旧保持着被俘的姿势。孙坚狐疑地看着他们,“于老师,你们没其他事儿吧?” 

  王凤凰摇头,“没有,走吧。还有——股票抛的时候来叫我一声。” 

  孙坚抓了抓肚子,咕哝了一句,走开了。彼时,王凤凰拉开包,黑衣人说了第二句话:“拿出来,摆在桌上。” 

  王凤凰依言照做,黑衣人从贴着腰的口袋里摸出一双泛着金属光泽的手套带上,托起那物的两端端详起来。 

  王凤凰心虚而又热切地说:“启动预热开关在你左手的一端。”还用手指了指。 

  黑衣人面罩下的双眼冷冷地钉在王凤凰脸上,纹丝未动。过了十来秒钟,他把开关的一端握在手里轻轻拍了拍,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向了王凤凰。 

  “交出来。”他吐字清晰,声音里满是杀气。 

  王凤凰眼看花招被识破,防狼棍的一端抵住了自己的小腹,脸顿时吓得煞白,“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在办公楼里,前几天下午拿给于老师看,没有装回书包里。你别伤害于老师,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黑衣人似乎愣了愣,然后不言不语地把王凤凰倒吊在防盗窗上,夹着于桐出了门。 

  王凤凰大头朝下,痛苦无比,再过十多分钟他就会完全窒息死亡。他像一条徒劳的孑孓,想弓起来让头的位置抬高,可惜没几下就摇得像个钟摆。一阵强似一阵的蜂鸣已经响彻耳畔,眼睛里似乎看见了宇宙大爆炸,一个接一个的星星往外喷涌,紧接着就是大团如墨的黑暗。 

  十四.腔 内 

  于桐像一头待宰的羊一样被黑衣人捏着喉咙,半托半抱着往前走。在漆黑的夜色中,远处似乎有几个安保人员在徘徊巡视。于桐知道即使求救,也无济于事。黑衣人会拿到他想要的。和王凤凰不同,这位黑衣人虽然也来自于未来,却是完全未知而冰冷的,连面目都不肯示人。 

  九点的办公大楼居然寂静得出奇,似乎是被黑衣人提前做了手脚。黑衣人放开了他,像一只最阴险的孤狼一样走在他身后,于桐用指纹开了门,几乎一眼就看到了王凤凰的尼龙袋,正软塌塌地丢在窗前的桌子上。 

  他叹了口气,指了指尼龙袋,“你想要的东西在那里。” 

  黑衣人拿到了密码箱,不用指纹也顺利将它打开。屏幕中的数字跳动着,还剩三个小时十四分钟。他小心地将箱子挂在腰后,然后走向了于桐,从腰里掏出一个半透明的水囊。 

  那水囊似乎像牛皮糖一样柔软坚韧,并有些黏性。内部盛着一些浑浊的液体,散发出一种酮类的味道。于桐嗅了嗅,觉得有些作呕。 

  “请您吐口唾液在里面。”黑衣人恭敬地说。 

  于桐照做,黑衣人摇了摇水囊使其均匀混合,然后拿起桌上一瓶纯净水,倒进了水囊中,那水囊看似本来只有一百毫升,可是随着水的倒入,水囊慢慢被撑大,囊壁也变薄,于桐注意到,那种囊壁似乎也在悄悄地溶解,囊中的液体似乎变得更加浑浊。 

  黑衣人一连倒了三瓶水,然后将水囊的出口捏牢,放在了办公桌上。 

  “这是什么?”于桐很小心地问。 

  黑衣人依然很恭敬,只是腔调中带着某种炫耀的意味,“这是便携式器官培养液,而您则是基因提供者。囊壁也是培养液浓缩制成的,过一会儿它会被完全溶解掉。估计在完全蒸发或者氧气溶块耗尽之前,会随机长出来一些心肺组织和肌肉组织。” 

  “为什么?” 

  “因为我要把您带到我的时代,那才是更适合您的时代。” 

  于桐重重地叹口气,道:“好吧。其实我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弄脏我的办公室。” 

  “请原谅我没有理解清楚。因为我要制造您已经死亡的假象。如果时间充足,我本来可以等一具尸体完全被生长出来,这样就不会弄在您的办公室了。但是现在来不及,如果我不下手,他就会抢先。” 

  “他?” 

  “就是刚才那个男人,相对于您来说,他也来自于未来,但对于我来说,他则是过去的‘死人’。如果我没有说错,他想对您做同样的事情。” 

  于桐点点头,“他本来也没有计划带我走,都是我要求的。我和你走,你不要伤害他。” 

  “没问题。”黑衣人轻快地答应道,“我提醒您,我所做的这个假象并不是要瞒过这个愚蠢时代里的死人,而是瞒过那些和我怀着同样目的的人。如果您仅仅是失踪,您将会是某些人的目标。” 

  于桐吃了一惊:“在未来,人类居然会做这种事情。” 

  黑衣人点点头:“这已经形成了一种职业。您难道不觉得这个职业很棒吗?之前还有一位和您一样的天才物理学家兼发明家,也被伪造了尸体带到了未来,可惜他年事已高,没有多久便去世了。所以我们觉得应该把目标转向历史上那些年轻的物理学家。” 

  水囊正在慢慢变得透明,而一些器官也在以惊人的速度生长,于桐痴迷地看着,喃喃道:“真是太神奇了。” 

  黑衣人凝视着他,似乎在打量一个无价的战利品,又补充道:“那位天才发明家和您一样,都是生错了时代的人,技术的限制,使你们无法发挥出应有的才华。我们不过是把你们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去创造出更大的价值。顺便说一下,这种被人为制造出来的死亡假象,后来被称作‘第三类死亡’。” 

  于桐叹了口气,重复道:“很神奇。”便坐在了马扎上。 

  黑衣人觉得时间还算充裕,当着他的面打开了密码箱试着操作了几下,口气鄙夷地评价道:“在他的时代,技术还不算是成型,技术改进会浪费您大量宝贵的时间,所以他的时代不适合您。” 

  看着显示时间的光斑慢慢成形,于桐知道自己在这个时空的生命已经只剩下三小时十四分钟,他说:“谢谢你,我们去哪儿?” 

  “一百零二年后,波江站。” 

  他的声音很轻,却非常冰冷。 

  “川越,于老师被绑架了?要不要报警?不用?他会自己回来?那我先去叫保安?”孙坚跟在王凤凰后面不停地发问,像一只聒噪的老鸹。 

  “都不用!你回去吧!” 

  王凤凰夹着那个超大功率的防狼棍往前跑,倒吊了五分钟之后,活结被晃松,他终于摔了下来。等缓过来那股难受劲儿,也来不及向替他松绑的孙坚解释,他立刻向托克马克试验区跑。然而,残留在感应区的信息告诉他,于桐已经在十分钟前进入了试验区。 

  他来到配电室,抬起了所有电闸。随着一阵沉重的轰鸣,所有电器都运转起来,让他感觉自己不是孤身一人。他做这件事的时候,感觉很奇妙,似乎是补完了历史,又似乎是被藏在他无能之辈的躯壳里另一个能人掌控了手脚。做完之后,他奔向了来处。 

  托克马克的八条主要管道连着谐振腔,当他最终钻进来时,发现一个陌生的脑袋的身躯对着他坐着,对面就是于桐,谐振腔的外壳还没有闭合,丝丝缕缕的光线落在于桐的身上,这让王凤凰松了一口气,至少于桐还在。 

  于桐看上去非常平静,甚至对他点点头,示意他过来。 

  背对着他的那颗陌生的脑袋上,黑发垂肩,发质浓密光润。王凤凰意识到那个陌生的脑袋就是黑衣人的,顿时一凛,握紧了防狼棍。 

  黑衣人转过头来,看了看他,因为背光,王凤凰只看见当中晃着一团白,虽然看不清五官,但确实是人类的面孔。 

  “还有两个多小时的个体时间。”黑衣人说,“在我的事情了结后,你可以回到你的时代,如果能量还充足的话。” 

  王凤凰终于钻了进去,紧张地贴着腔壁站着,防狼棒被他藏在身后,欲盖弥彰。 

  黑衣人没有抬头看他,像是毫不在意,“你不用太紧张。这是误会,我的任务是把于桐先生送到我的时代,并排除一切阻碍。忘了自我介绍,我是一名过往事件修补员,是你现在的职业分化出来的行当,我们算是同行。你——虽然是这行业的先驱者,但是你根本无法与我们相比,所以不要奢望我有什么尊重。” 

  他手上正是已经打开的密码箱,箱子内部那个精巧的仪器和箱壁咬合在一起,所有的指示灯都亮了以来,一个半平方米大的全息投影悬在箱子上,显示着两行数据处于连接状态。一行是五十三年后,一行是一百零三年后。黑衣人的操作大开大合,似乎轻车熟路。 

  “我和他去一百零二年后,”于桐抬起头来,轻轻对王凤凰说,“这是我的选择。”他递过一个文件袋,“你要的全在里面,足以使你交差。还是说声抱歉,不能和你去你的时代了。” 

  王凤凰舒了口气,接过文件袋。他有些失落,但也明白这个结局并不算坏。 

  其实他是被黑衣人“截了胡”。四天前那次传输的冲突,使得黑衣人弄坏了标定仪器,没有了标定仪器,只能来抢他的。 

  “杀人不是必要的。”黑衣人说,“但是,你们这些的时代的人,在我眼里其实是死人。” 

  “所以你为什么要杀刘旭言?”王凤凰忍不住问,刘旭言虽然挺不受他待见,但看起来和这件事八竿子打不着,死得实在是冤。 

  “客观原因是因为历史记录;主观原因是你们那个时代所有的传输站数据,都在你单位办公大楼的机密局域网里存放着,包括你这次实验传输的站点。我潜入进去,被你的上司发现了,尽管我的这身黑衣在监控器下是透明的,他还是捕捉了我的踪迹。按照记录和正常程序,我只有杀死他,再不留痕迹的栽给你,这样做才符合三戒律。而且,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你们这些的时代的人在未来者眼中是死人。” 

  “我也是死人。”于桐突然冷冷地说。 

  黑衣人对他表示出了足够的尊敬,“您不是,您是有资格活在任何一个时代的天才。” 

  对于杀死“死人”,他没有负罪感,王凤凰想。这个黑衣人有种淡然的无耻,这里的“无耻”不同于通常情况,就是字面意思,即没有羞耻感。 

  黑衣人又转向王凤凰,“我在后来的记录里没查到你的踪迹,所以依照三戒律,我可以抹杀你,也可以放过你。” 

  王凤凰说:“谭因已经告诉我了,试验结束后我的所有档案会被修改,包括名字。这就是你杀人的理由?” 

  黑衣人点点头,说:“因为记录的不确定性,所以我们的行为有很大弹性,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是有权对你们进行生杀予夺的神。再说一遍,你、你们,在我们眼里,是死人。” 

  伴随着一阵空气被震动的嗡嗡声,势场开始接入,光线转亮。 

  王凤凰终于看清楚黑衣人的脸。黑衣人很年轻,长着一张秀美而英气勃勃的脸,如果换一个环境,简直让人赏心悦目乃至色授魂与。然而,也许是心理作用,王凤凰觉得他长着一双凶兽的眼,他在心里暗暗鄙夷,难道这就是未来年轻同行的德行,还是未来的年轻人都是这副德行? 

  黑衣人把王凤凰带来的标定器放心地交给于桐,看来他们已经摆弄了一段时间。通晓理论的人操作起仪器来更是得心应手,王凤凰几次想拿过来,都被黑衣人挡了回去。他只得干坐着,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中间听见于桐说:“这个设计有个缺陷,计算有效质量的时候不该由用户在端口输入,应该由自适应场测算,一遍扫描做两件事……” 

  黑衣人点头,“您说的这个缺陷,在后世的第三代已经得到了改进。还有些地方,在初代机上手动就可以改……别再为这个落后的仪器操心了,在我们的时代,有更多精妙的问题需要您来解决。” 

  王凤凰瞄了瞄腔内的时间,只剩下三十分钟,他觉得时间过得似乎有些快。腔外的时空已经混沌,假如有一只猫或者其他什么动物溜进来,大概会看见一团漆黑,那是连光子都逃逸不出去的势场,他感到了无比沉重的压迫感。 

  可是于桐讨论起标定器的构造,却是没完没了。他完全没有在如此阴暗逼仄的腔体内进行时间旅行实验的严肃觉悟,倒像是大学课间休息一样轻松随意。最后,连黑衣人都被他搞得无话可说,像王凤凰一样蹲靠在了腔体另一侧。 

  王凤凰再次感慨,这大概就是天才和普通人的区别,前者在什么环境下都不忘动脑子;而普通人的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大堆要命的负面情绪。 

  五分钟,四分钟,三分钟,二分钟,一分钟。标定器上的三维投影切换到了连接页面,头一栏是:“2137-08-20-09-22-25-28153E267Bload”,第二栏才是“2088-08-20-09-22-25-28126E129Bload”。他老是担心能量不够用,见黑衣人如此抢先,不由得心中不满,可是又觉得无济于事,只好把防狼棍掂在手里拍了拍。 

  指示灯开始变成绿色,黑衣人轻巧地站起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于桐也站起来,把标定器交还给王凤凰,挥了挥手,似乎是向他告别。 

  王凤凰心里一跳,因为于桐狠狠捏了一下他的胳膊。 

  墙体外就是一个未知的时代,于桐似乎有些犹豫,黑衣人以为他胆怯,便体贴地托住了他的手腕,然后率先钻出腔体外作为接应。王凤凰发现,在直觉上不过一米远的距离,却看不见黑衣人身体的其他部分,只有一片模糊的白光。他像是蘸进水中的一颗棉花糖,在水里的部分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在这时,于桐猛然回头,喊了一声:“开关!” 

  此时此刻,王凤凰觉得脑子里炸开了一个响雷,他暴起,按在防狼棍的启动开关上,往前一戳就捣在了黑衣人的露出的那只手上,堪称稳准狠。那只手吃痛,很快的哆嗦起来,因为无法用力所以只能僵持着,于桐拼尽全力扒住了腔壁,禁不住嘶声大喊起来。 

  王凤凰想要去拉于桐,然而黑衣人却从一串白光里探出脸来,那副美丽的面孔变得狞恶无比,凶得简直要咬人,吓得王凤凰一个丢手,把防狼器直接砸在了他的脸上,那张脸无声的抽搐起来,再次沉进了白光中,只有那只手还牢牢地把定于桐,一点一点地把于桐往那边拽。 

  于桐急得满头大汗,吼道:“关标定器!你个傻X!想到哪儿去了!我是让你关标定器的开关!” 

  王凤凰恍然大悟,他连滚带爬的摸到了标定器开关,随着一声嘶鸣,三维投影一阵水纹样的波动,最终熄灭了。 

  四周一片黑暗,王凤凰汗如雨下,心跳如擂鼓,他关的是总开关。传输应该是被他彻底切断,黑衣人已经消失,于桐呢? 

  他在黑暗中摸索,唯恐摸到什么残肢断臂。然而突然眼前一亮,只见于桐跪坐在管道口,手里捧着再次启动的标定器,正关切地看着他,似乎还有些理亏。 

  “于老师,我……”王凤凰非但没生气,还对那句“傻X”心生惭愧。 

  于桐摆摆手,“是我没说清楚。对不起。等下,我要重新刻度。” 

  “刻度?” 

  于桐没有回答,而是专心致志的摆弄着仪器,王凤凰看了看,见他居然无师自通的切入了开发者的界面,不由大吃一惊,“难道刚才的时间是错的?” 

  “他和你的启动时间不一致,是我调整了倒计时的屏幕显示。而且刻度和方向也被我改动过了,他没有看出破绽,慢十分钟才是准确的时间。”于桐笑笑。 

  “可是为什么能接入势场呢?”王凤凰问。 

  “你说过的,正式试验前都会预热,我也只是赌一下。”于桐说。 

  五分钟后,指示灯再次亮起。 

  于桐站起来摸了把汗,王凤凰拾起防狼棒,这玩意是他买给黄莺的,因为五十三年后极难买到,所以尤其金贵。 

  “这回时间没错吧?”王凤凰犹犹豫豫的说。 

  “没错。” 

  “刻度也没错吧……对了,刚才你说刻度错了,那个家伙去了哪儿?” 

  于桐露出一个微笑,“我也没仔细看,八九十年前吧。” 

  王凤凰想起谭因的话来,脊背上骤然冒出寒气,过去的时代绝对没有建造出这样安全的传输腔,只有大爆炸。即使活了下来,黑衣人也很难找到合适的时间点进行返回传输,他很可能从此沦为了时间的囚徒,被永远地放逐在了旧时光里。 

  谐振腔内明亮了许多,王凤凰看清了于桐的上半身。他脸色苍白,满是汗水和灰尘,左手奇怪的耷拉着,那是被黑衣人绝望中爆发出来的手劲儿捏断了腕骨。 

  “死人?”于桐似乎是在咬着牙笑,可是两眼中寒光闪闪,“这种小孩就是欠教育,拽的二八五万似的,其实是无知。无论是过去的人还是将来的人,无论呆傻还是聪明,丑还是美,那都是人,活生生的有血有肉,会哭会疼,和他没两样。人,都是平等的。” 

  “我还以为您真要和他去未来。”王凤凰撕了衬衫,拿着防狼棍想要暂时给于桐固定一下。 

  于桐叹了口气,推开了他,“我确实向往未来,但我一点也不想去教育出这种小孩的未来。” 

  王凤凰知道于桐绝非临时改变主意,他的不表态甚至配合,都是伪装出来的。 

  于桐可以善待任何一个人,但唯独不能容忍有人仗着科技的优势,把人分为三六九等,甚至把活人看作死者一样践踏伤害。黑衣人对他的特别优待并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好感,反而触犯了他的底线。而对于王凤凰,其实于桐也从未停止过试探,王凤凰笨拙的善意,居然变成了一个时代最好的代言。 

  在跨入白光之前,于桐又补充了一句,“没那么惨,他腰上那一圈东西可以抗核爆,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王凤凰点点头,于桐已经成功了。因为黑衣人没有再回到这一时刻或者更早的时候和他抢夺于桐,就证明这种教育是成功的。 

  “还有,明天有美女请我吃饭,可惜我这回要放人鸽子啦。五十三年后,她大概还活着。我只想告诉她,我是认真的,一直都是。” 

  十五.她的等待,和他的归来 

  汐沙饭店顶层。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会面了。”孙坚说,“你不用担心,你未婚夫很好,之前一直在接受封闭训练。正式实验就在今天下午,他很快就会回到你身边,不耽搁你们共度周末。” 

  “谢谢您!”黄莺说。 

  “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孙坚从托盘里拿起文件袋,双手递过。他欠身的时候已经很费力,亏得保姆轮椅伸出了两只棉质搭手,稳稳地托住了他的腹部。 

  黄莺有些惊讶,接过来大致一看,居然是一份遗嘱,来自于五十二年前的纸张已经在塑封中泛黄,落款是谢雨霏。 

  “接收人体冷冻服务的人立的所谓遗嘱和自然人有一点不同,谁承担她百分之八十的维护费用,谁就有权修正遗嘱,所以我修改了一下。” 

  黄莺看完了那份遗嘱,抬头道:“真没想到,她居然这样沉睡了五十二年,遗嘱是在结束冷冻服务之后,让于桐唤醒她。您既然承担了百分之八十,为什么不早些修改遗嘱唤醒她呢?” 

  孙坚笑了笑,“我是想这么做的。可是五十二年前,她已经倾尽所有,付清了费用,直到两年前,因为材料费和房价的暴涨,我才有机会付出了四倍的费用。表面上是个钱的问题,实际上还是缘分。我和她没有缘分,不能强求。” 

  黄莺只好说:“您很达观了。” 

  “我死后担心她无人唤醒,身边并没有可以托付的人,所以我想请你帮我唤醒她,并照顾她,直到她适应这个社会。同为女性,我想你是最合适的。” 

  黄莺说:“请您放心吧,我会尽力的。” 

  眼见最后的心愿已经了却,孙坚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似乎是沉入了老年人特有的间歇性睡眠中。 

  黄莺在旁边端坐着,看着谢雨霏当年的照片。黄莺确实酷肖谢雨霏,只是瞳仁小一些,轮廓也硬朗一些,所以看起来精明得多。 

  “你说,”孙坚突然睁开眼睛,“他们算是爱情吗?我觉得只是单方面的执念。执念让人犯错误,尤其是女人。我不想犯错误,所以我很早以前就放弃了执念。” 

  等他走后,黄莺走出餐厅大门,站在傍晚的海风中。她心想,如果王凤凰也消失了,消失之前让她等他,她会吗? 

  三五月尚可,一年也勉强,再久,恐怕只能不候。 

  这时候,她的通讯端口被打开了,王凤凰一脸胡茬的晃在全息影像里,人虽然瘦了一大圈,可精神好得像一根筋在蹦。 

  “莺莺,我回来啦!有一个好消息……” 

 

    

    

本文来自: 科幻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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