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科幻频道 >

宋欣颖——第三类死亡(中)

   

宋欣颖——第三类死亡(中)

作者: 更新时间:2020-07-24 16:55:00 阅读:

  八.谭 因 

  在结束了超时空传输试验工程评审会的半个小时后,谭因歪在沙发上,盯着墙上肖像照里的那双眼睛,自言自语地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 

  这时候,有人很有节律地敲门,听上去训练有素。 

  谭因答应,门应声而开。一个年轻人被带了进来,然后秘书轻轻关门——这当然只是礼节,这个时代没有秘密,这次会面的每分每秒都会被记录造册。 

  谭因友善地和这个看上去没睡醒的年轻人握手,微笑道:“您就是王先生吧,请坐。要喝点儿什么,茶还是咖啡?” 

  年轻人——王凤凰有点儿拘束地坐下了,“您开始布置任务吧。” 

  谭因觉得这个人不像是见过世面的,他很怀疑资料出了错,但还是笑道:“不急,王先生,我们先来聊聊。” 

  “聊啥?”王凤凰偏了偏头,正好发现领子上沾了一点饭粒,已经干成半透明状。 

  “于桐。”谭因提高音量,“我听说过一个说法,在于桐去世后的几年乃至几十年里,所有报考了物理学那几个相关专业的人,全是他的崇拜者。” 

  王凤凰想要说点儿什么,可是谭因马上笑了一声,断言道:“我也是,你看墙上的肖像。我想你也是。” 

  “我不是。”王凤凰终于开口,“我屁本事没有,只是个调度员,这回可能饭碗都保不住。” 

  谭因在心里皱皱眉,觉得这人不是他要找的,可还是很和蔼地说:“不是的,我查过你的履历,你很优秀。我和你算是同行学者,我们当年,都是有理想的。” 

  王凤凰抓抓头发,打了个哈欠道:“您别绕圈子了。房子给还是不给?如果还是啥崇高理想、伟大情怀之类的,那我还是走吧,我女朋友都要跑了。” 

  谭因愣了一秒钟。一秒钟以他的反应速度来说,算是相当漫长。 

  “给。”他直截了当地说,“签合同吧,合同里有,您可以自己看。” 

  于是,王凤凰就坐在宽大的沙发里,一字一句地看完了合同,着重看那些关于事成之后报酬的问题。是的,各种海景房,冰岛、爱琴海岸、胶东半岛、海南、马来西亚、南美,任他挑选。他眼前浮现出各种风光图像,当然里面还有几张是婚纱照。然后他仔细地看了看风险及违约条款,觉得不算什么。 

  “笔?”他四下里寻找,发现唯一的一支笔在谭因手里拿着。 

  谭因幽幽地看着他,提醒道:“这是人类第一次超时空传输实验,风险极大。” 

  “哦。” 

  “我很好奇你居然没有疑问。至少,你应该询问一下动物实验的成功率,更重要的是,你应该问我们为什么会选你。” 

  王凤凰想了想自己现在的心态,大约已经接近“利令智昏”,于是他说:“我怕问的多了,你就会去找其他人。” 

  谭因苦笑一声,“那我还是解释一下本次实验的性质吧。确切地来说,是时间传输的后向实验,即回到过去的实验,把你送回于桐的时代。我必须要和你说明,我们没有进行过任何动物实验。” 

  王凤凰吃了一惊,“为什么?” 

  他叹了口气,“请允许我先不回答这个问题,可以吗?以你的知识储备,即使没法对超时传输实验的原理完全理解,也差不多可以勾勒出它的物理图像吧。” 

  王凤凰想了一下,“在时间轴上的每个点,都必须遵循能量守恒定律,把我这么大个人送回半个世纪之前,需要从五十年前偷过来多少能量?我前几天刚称过体重,七十八点六千克。还有,熵增的方向必须与时间方向一致,如果回到过去,必须有一个熵减的过程。我觉得这都是问题。” 

  谭因笑了一下,“那正是试验工程上的事,我要说的并不是这个。‘偷’这个词太过不雅,用‘置换’这个词儿好听点儿。超时传输实验的必要条件,是要求我们在过去的时空里找到一个点,一个巨额能量急剧转化的点,让其他形式的能量以我们能够置换的形式释放出来,你想想看,要置换过来的能量已经很大,那总量得有多么巨大。” 

  “你的意思是大爆炸?” 

  “对,”谭因觉得终于能“接上头”了,不由得松了口气,“能满足要求的就是世纪武器带来的大爆炸或者某些超级剧烈的自然活动,可以想见,即使有实验对象通过超空传输实验成功回到过去,也必须要置身于那样的场景中很快死掉,所以这些实验没有意义。” 

  “你们最初拟定的实验对象就是人吗?” 

  “不,是动物,日本猕猴。我们开始的实验设想是把猴子置于实验中枢可控区里的一个子区中,需要把它传输到之前时刻的其他子区。” 

  一个念头很快地闪过,王凤凰怠惰了很久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得出结论。他微微发抖,“你们——没有一只猴子在你们没开始做实验之前出现在其他区,所以你不会开始这个实验,因为即使开始实验,失败也会被提前预知,你干脆压根就没做过动物实验。我说得对吗?” 

  良久,谭因叹了口气,垂下眼睛,“你说得不错。” 

  “那为什么不做前向实验?可以在未来某个时间看见猴子,这样时间点也可以提前设置。”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但是很遗憾,时间轴上的物理图景对于某个点来说并不是对称的,我们虽然已经具备后向实验的条件,由于某些理论问题和技术问题悬而未决,无法准备前向实验的条件。”谭因笑笑,“据说,于桐最后的研究就涉及前向实验,可惜他英年早逝,后无来者。如果这次试验能够成功,希望你能带来于桐最后的工作。” 

  王凤凰叹了口气,“你继续。” 

  “所以你明白为什么没有动物实验了吧——我们中的某些人,无法承担实验失败的后果。我们后来想到,可能时间轴标定的问题。以现在的技术,标定器必须手动操作,猴子可学不会操作标定器。于是我们就想到了人。 

  “在一开始,我们只是拿人来代替猴子,后来发现不可行,因为技术原因,标定器的分辨在小时间尺度内会变得非常差,要想试验正常进行,时间尺度至少为五十年。” 

  “可是,五十年前没有超空传输站,找一个有巨额能量转化的安全时间点很难吧?” 

  谭因轻声道:“是的,但天无绝人之路。我从一份即将被销毁的实验记录里查到,五十三年前,于桐所在的实验室有一台巨型托克马克。在2035年8月发生了两次故障记录,只有巨额能量损失,没有设备损坏,很蹊跷,谢天谢地!——我无法向你形容我看到这条实验记录时的心情。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认为这次的实验能成功的原因之一。 

  “更重要的是,除了刚才说的前向实验问题,‘拓星计划’里有两个悬而未决的理论问题正好落在于桐所擅长的领域,如果试验成功,那就是一箭三雕。我向你保证,我们所有人都是以不成功毋宁死的态度来做准备工作的,从搭建到验收,每个环节都被测试一万次以上,而每个环节的成功率目前都是百分之百。” 

  王凤凰盯着他,似乎在看他有没有说谎,谭因迎着他的眼睛和他对视,继续说:“没有动物实验的原因我已经解释清楚了,不知道你满不满意。” 

  王凤凰舔舔嘴唇,“我这人向来好糊弄,你继续。” 

  谭因苦笑了一下,“至于我们为什么找你,是因为那个凶手。” 

  这回王凤凰来了精神,“你们抓住他了?” 

  “是的。据他交代,他来自未来。但不肯告诉我们确切是哪个年代。据此推断,在他的时代,时间旅行虽然受到严格管制,技术上已经很成熟了。”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说,在他的年代所查到的记录里,是你首先完成了人类第一次超空传输实验,而非另外一个人。我们这次实验其实本打算秘密进行,密级非常高,年限是永久。如果成功,再进行官方公开的首次实验,那次才是真正的载入史册。” 

  王凤凰笑了一下,“明白了,我得当无名英雄。那家伙似乎还想杀我灭口。” 

  谭因松了口气,恢复了那种胸口成竹的惯常笑意,“别担心。他已经被我们控制住,现在你很安全。” 

  说完,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似乎是再也无话可说。最后,谭因轻轻咳了一声,递上笔。 

  王凤凰接过,凝视着谭因片刻,然后很潇洒地签上了名字。 

  “这次试验成功之后,”谭因说,“我们就要开启‘拓星计划’了。” 

  “看来你已经笃定能成功,因为你已经看到了那只‘猴子’。”王凤凰说。 

  谭因觉得他这人很实在,特地给他叫了一杯价值上千元的猫屎咖啡。 

  “‘拓星计划’正式开始后,房价又要上涨了。”王凤凰啜饮着咖啡,“但愿房价这事儿跟我再也没关系。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请讲。” 

  “如果不是凶手说出了我的名字,谁将去当这个‘无名英雄’?” 

  “这是另一个好问题,做熟的河豚得先给厨师尝——就是我。” 

  九.于 桐 

  临都市的370路公交的深夜班次有一个骇人的传说,直到现在还时不时闹点儿灵异事件。不过于桐从来不害怕,他都是搭乘末班车回家。 

  可是他今天却回不了家了。2035年8月16日下午七点十四分,“东方”托克马克①出现了严重故障,而且很蹊跷,以至于到深夜都没有人能搞清原因,所有人都被熬得焦头烂额。于桐不是控制狂,他索性给所有人放了个小假去补觉,自己则进了实验厂区。 

  在明亮的灯光下,他绕着各种设备散步,自言自语。一些没关闭的机器还在运行,一切都显得安详静谧。突然,他似乎听到一些异样的声响,轻柔缓慢,没有固定的频率,像是来自于一个肉身而非机器,更糟糕的是,一些清脆的碎裂声响也随之传出,一声盖过一声。 

  听上去像是某种啮齿类小动物在拿机器磨牙。他出离得愤怒了——老鼠导致故障,运行负责人简直应该回家去!于是他快步上前,果然有了发现。前几个小时打开却没有来得及检查的隧道里,有一双眼睛正看着他。紧接着,眼睛身后的黑影幢幢而动,传来了一些人类特有的声响。 

  于桐很惊讶,他弯下腰去,用手敲敲设备外壳,“出来?” 

  那黑影哼了一声,敏捷地钻了出来——也许用跳更合适。落在于桐面前的人修长结实,只比他矮一个头顶,而全身上下似乎都穿着黑色紧身衣,连脑袋都罩上了。很明显,这身打扮不属于一个善类。 

  于桐转身就跑,那黑影见状便猛冲过来,然而由于于桐比他快了0.01秒,速度又都差不多,所以在黑影的爪子够到他之前,他拉响了电子警报。 

  警报声响彻整个试验区。在刺耳的警报声中,黑影把于桐粗暴地扑倒在地,却并没有进一步地加害,而是不慌不忙地捏着他的脸细看,似乎在确认他的身份。这时候,一个男生从门口跑进来,慌张道:“于老师,出啥事了?怎么在地下躺着?” 

  于桐刚想叫呼救,却发现黑衣人早就无影无踪。那男生把他扶起来,关切地问道:“您没事吧?” 

  于桐发现他很面生,胸口没有挂工作证,便警惕道:“你是谁的学生?” 

  男生抓了抓头发:“我叫王川越,是实验室新招的学生。今天刚来报道,听说您没在办公室,所以想着来实验室找您。” 

  于桐没工夫和他解释,扯了他就走,一气儿出了实验区,转身就把门落了锁。 

  “你怎么进来的?”于桐上下打量着他,实验区门也是有门禁的。 

  “门开着。”叫王川越的男生很无辜。 

  “以后要注意。”于桐说,“回宿舍休息吧。有事儿明天再说。” 

  王川越——王凤凰低着头走开,等走到外面,他吸了吸鼻子,无声地笑了。于桐看起来很普通,瘦高个,平头,不丑陋,也绝不英俊,穿着理工男五十年后依然在穿的格子衫与机车裤。谁能想到这样的人是个天才呢。 

  他带来的书包还放在宿舍,等推门而入时,宿舍里已经站着一个男生,正在镜子前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你好,我叫孙坚。”男生说,“你新来的吧?空调坏了,将就一下。” 

  “你好,我叫王川越,来做四天实验,请多关照。”王凤凰笑,“刚才见着于老师了,睡在实验区地上,真他妈敬业。” 

  孙坚漫不经心地说了句“那是”,就打开电脑,开始观摩某位女明星的照片。 

  此时敬业的于老师正指挥着保安把试验区上下里外检查了个遍,然而一无所获。于桐不死心,去调看监控。谁知竟是老套路,监控也凭空蒸发;继而报警,做笔录,他倒是越做越清醒,然而警察都哈欠连天地看着他,表示不太相信。 

  于桐无法,只得把睡眼惺忪的王凤凰叫来,让他描述刚看见于桐倒地的情景。 

  王凤凰听了于桐的描述,发现黑衣人居然如影随形地跟着他,顿时心生恐惧,语无伦次。在民警不以为然的眼光下,他显得愈发可疑,结果什么忙也没帮上。 

  终于,于桐和王凤凰走出派出所。 

  坐在早餐店里,于桐越发的感觉这位叫作王川越的学生不太对劲。 

  “你不是实验室新招的学生,”于桐说,“你一直在看我。学生不会这么看我。” 

  王凤凰现在和于桐的知识储备一样,或许更多,可是在于桐面前,他无端地觉得自己很无知。眼下他认为自己已经被拆穿,干脆坦白从宽,“您说得对,于老师。我也相信你是被那个黑衣人袭击过。那人比你矮一点,连头都包起来,眼洞的地方是三角形的,腰上有一圈装备,紧贴着身体,但是很轻薄,他身手特别好,比特种兵都要好。”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于桐冷笑。 

  “因为我昨晚确实没有看到他。”王凤凰诚恳地说,“我在五十多年后见过他。” 

  于桐嘴上糊了一圈豆汁,抬起头吃惊地看着他,似乎觉得他比黑衣人还要可怕。 

  “于老师,别紧张,我不是神经病。”王凤凰说,“我来自于2088年,以前也是学物理的。读书的时候,我是您的崇拜者,您的理论太伟大了,您是我的偶像。” 

  他一口气说完,感到有点头晕目眩。 

  于桐狐疑地看着他,“嗯”了一声,表示比较荣幸,低下头继续喝豆汁。 

  十.戒 律 

  “于老师,买这个股票吧,一天后八点前收手,可以大赚。”王凤凰建议说。实验前他抓取了这个年头所有股票的走势数据,打算暗暗发一笔财。于桐一直没有任何表示,当然也没有打电话给安定医院或者再次报警。 

  这次回答他的依然是静默。于桐的办公室很大,大概是新装修的缘故,味道十分刺鼻。 

  “你和他都有目的。”过了好一会儿,于桐说,“他还会回来的。” 

  “我来自五十三年后,他来自更远的未来。他穿越到我的时空里,先杀死了我的上司,然后又想杀死我。超时传输实验的负责人说已经把他控制住了,没想到竟然是说谎。”王凤凰有些紧张,“这个姓谭的,太不厚道了!” 

  “你的目的是什么?”于桐问。 

  “我已经告诉您了,您也看过我带来的文件。‘拓星计划’有一个很关键的难题没有解决,希望您能给些建议——文件上说得明明白白的。”王凤凰说。 

  “这是实验者的目的,不是你的。”于桐说。 

  “一套海景房……和亲眼看到您。”虽然王凤凰打心眼里觉得于桐没什么好看的,但仍然觉得自己在说实话,“时空旅行者有三条戒律不能打破。” 

  “那是什么?” 

  “一,不告诉过去的人他的命运之舟将驶向何方;二,对于既定历史事实,不能试图修改;三,不向过去的人描述未来世界。这三条都是基于一个原则:尽量不影响历史。” 

  于桐看着文件,似乎陷入了沉思。 

  王凤凰坐在马扎上(办公室只有一把椅子),突然感到十分无力。这是2035年8月17日的下午两点钟。再过三天,于桐就会死去,可他不能告诉于桐,更不能试图改变这个事实,因为那根本无法改变。 

  在于桐去世的五十年内,无数人都试图揭开他死亡的秘密。而官方一直对此讳莫如深。王凤凰觉得尸检可以发现问题,但似乎没有一份文件提到过于桐的尸体。 

  而在这个时空,于桐正坐在离他三米远处,有血有肉地活着。他身体健康,精力充沛,人际关系良好,一副要活到一百岁的样子,所以答案呼之欲出。 

  他笃定那个来自未来的黑衣人,才是真正的杀害于桐的凶手。 

  谭因的任务中,从来没有让他去解救于桐这一条,他只是让他榨取一个天才最后的价值。 

  “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三天后给你结果,”于桐突然转过头来,冲他温和地一笑,“这几天你可以去买些能升值的东西储蓄起来,这样即使他们不兑现承诺,你回去后也买得起房子。注意,你得找五十年后仍然坚挺的银行——不过我不认为能有银行能坚挺五十年的。你还是兑成黄金找个地方挖坑埋了吧,记得要做好标记。” 

  对于突如其来的善意调侃,王凤凰有些感动。 

  “于老师,既然那个家伙还会来,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做些准备?” 

  于桐似乎不以为然,耸耸肩膀,“随你吧,我要工作了。” 

  这是给他下逐客令。 

  王凤凰怏怏出门,回到实验室给他安排的工位上。 

  孙坚一看他来,马上招手:“川越哥,玩不玩游戏?我这缺个拉电网的。” 

  王凤凰摇头,对还在游戏中的孙坚说:“我要买股票。” 

  孙坚还以为在游戏里,大吼道:“干什么?!” 

  “买股票。”王凤凰说。 

  孙坚看他志在必得,居然以为他是个中高手,就说:“买,算我一半。”说着也凑了过来。 

  十一.尤 物 

  王凤凰回到实验大楼找于桐,此时他并不担心于桐的安危,因为于桐的死期是在三天后。 

  果然于桐也在等着他,看上去有种异样的平静。 

  “我是不是快死了?就在今天。”于桐问。 

  王凤凰吃了一惊,道:“不是。” 

  “我有一点很不理解。”于桐说,“你给我的任务书里提到的问题,并不困难。超空传输理论已经得到成功地验证,如果照我的研究速度发展,十年后,这些拓展出来的问题早就应该连同应用一并解决掉了。为什么五十三年后你们还是会回来找我?我以后解决不了的问题,现在也仍然无法解决。这只能证明我快要死了,我连解决这些问题的时间都没有。” 

  王凤凰不想说谎,只得叹了口气,道:“确实。” 

  于桐低头笑了笑,“你不会告诉我确切死因吧。” 

  王凤凰很老实地回答道:“我真的不知道,但我个人推断,和那个黑衣的家伙有关。” 

  于桐淡淡道:“既然是事实,那我只能乖乖受死。这几天我熬熬夜,给你弄出来个大概,你好交差。我弄出来这些结果,对于五十三年后的聪明人应该够了。” 

  说完,他起身煮起了咖啡,大概是打算彻夜工作。 

  对于于桐这样的人,一旦算准了死期,接下来便是疯狂工作,把一分钟当作一小时来用。即使如此,他还能替非亲非故的王凤凰着想,果然人聪明到一定程度,总是利他的。 

  王凤凰看他坐了下去开始打字,动作流畅又轻松,颇有古代侠士视死如归之感,便突然生出一种豪气,他上前一步,低声道:“于老师,我有办法,你可以不死的!” 

  这个时候,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于桐叫了一声。 

  可是门外的人却并不行动。 

  王凤凰一下子紧张起来,“是那个家伙!” 

  于桐似乎是早有准备,只是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闲闲散散地打开门,轻声说:“请进。” 

  门开了,门外人却迟迟不进来。王凤凰伸长脑袋,赫然发现门口站着一个女人。女人身形窈窕、气息芬芳,在这盛夏的夜晚中还戴着便帽和墨镜,显然是要遮人耳目。不过她没料到屋里还有一个人,于是有些惊讶地伸手掩住了嘴。 

  王凤凰觉得女人不像是黑衣人变性之后假扮的,他很客气地打了个招呼,知趣地背过身体,装作在忙。 

  于桐示意女人进来,还说:“谢小姐,不用在乎他,几天之后他就会消失的。” 

  女人似乎很信任于桐,她除去那一身闷热的行头,又从包里拿出一封信,道:“于先生,这信真是你写给我的吗?” 

  王凤凰有意离得远远的,却依然窥见了女人的天姿国色。虽然她不算年轻,却依然是一位尤物。原来后世那些传言竟是真的。 

  谁知于桐接过信来看了看,又递还回去,“不是,我没有写过这封信。是有人冒充了我的笔迹。” 

  女人捏着信,轻轻说:“无论信是不是真的,请您五天后赏光和我吃顿饭,可以吗?如果您答应,我的经纪人会安排的。” 

  于桐微笑,“非常荣幸。” 

  也许是他的微笑太特别,王凤凰感觉背后两人的呼吸都有些乱,这让他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幸好女人先咳了一声,道了谢便离去了。 

  王凤凰直着眼睛看她走远,突然想到于桐永远不可能赴约,不禁有些惋惜。 

  于桐看出了他的意思,摇摇头,“炒作而已——刚才你说什么?” 

  王凤凰鬼祟地左右看了看,低声说:“我能救你。” 

  十二.等 待 

  “黄小姐,你今天脸色不太好。”老人说。 

  几朵硕大娇嫩的鹅黄色玫瑰在餐桌上盛放,是她最钟情的颜色。但是黄莺的心情却无比惨淡。然而惨淡归惨淡,职业道德还是要有的。 

  “对不起,今天聊什么?”黄莺微笑起来。 

  老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直到她的微笑一点点褪去。 

  “黄小姐,把我当作你的朋友吧。你肯定有心事。不妨说说看,尽管我已经时日无多,但也许我这个老头子可以帮你。” 

  黄莺其实并不知道老人的真名和身份。她略微沉吟了一刻,便说:“是我未婚夫。他惹了麻烦,可我知道他是无辜的,现在还在羁押中。我很担心他。” 

  “你的未婚夫惹了麻烦。”老人重复,“究竟是怎样的麻烦?” 

  “他是个超空传输站调度员,没什么本事,人是很老实的。先是被怀疑杀了人,后来又被怀疑盗取传输站能量,可是都没有证据。”黄莺喘了口气,“如果没有证据,早就应该放人了。” 

  老人摘下眼镜片,浑浊的双眼向上看去,“黄小姐,我应该会知道这件事。这也许并不是坏事。你焦虑,是因为你爱他,你在等待。如果尘埃落定,你的心也会放下的。我以一个老家伙的人生经验向你保证,他很快就会回到你身边。” 

  黄莺看他那样笃定,不禁心生惊讶。她努力克制住发问的想法,“孙先生,但愿如此,多谢你的安慰。对不起,浪费了您的时间。” 

  老人没有再看她,而是闭上眼睛,“黄小姐,既然谈到了等待,我想给你讲一个关于等待的故事。听完这个故事,你就会知道你有多么幸运。” 

  “请讲,我很想听听。” 

  “如你所知道的,我年轻时很喜欢一个女明星。直到现在依然喜欢她。唉,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她已经不在人世,可她也并未死去。第一次看见她时,我十四岁,她二十四岁,她是那样娇美纯洁,从此我就再也看不见其他女人。她的眼睛很特别,瞳仁又黑又大,像是动物幼崽或者婴儿的眼睛,我小时候听人说过,黑眼珠大的人都很单纯善良。不同于其他美丽的欢场女子——请原谅我这个说法,她所在的圈子风气不好——她是个毫无心机的女人,年轻时吃过很大的亏。可是脑子又实在是不够聪明,所以后来,她能想到的自保方式只有回避所有可能带来伤害的人事。 

  “可是,黄小姐,在这个世界上,人想要走得长远,就必须和其他人建立联系,否则路会越走越窄,尤其是在那个圈子里。她不懂得经营,从二十岁到三十多岁,她的青春饭眼看就要就要吃到了头。 

  “是的,她即使年过三十依然美丽,可是美丽的年轻女明星层出不穷,年老的只会慢慢被人遗忘。可想而知,在十几年中,她从一线女明星落到三线女配角,收入也大不如以前。不过她骨子里并不虚荣奢侈,所以只要不出大事,她总可以体面地生活下去。我也一直在关注着她,幻想有一天她能从云端落到地面上,好让我走进她的生活。 

  “哈哈,我二十五岁时,做了一件很荒唐的事情。我假冒我的导师,给她写了一封信。我的导师那时已经是很有名气的科学家,也许你能想到他的名字。在那之前,我的导师和她已经认识了。” 

  老人重新戴上镜片,开启了通讯端口,给黄莺看了一张全息照片。 

  照片似乎拍摄于某个集团的酒会。“我的导师并不是一个在象牙塔里闭门不出的书呆子。他知道适时地参与某些公众活动,可以对科学研究起到正面作用。比如为了筹措实验资金,他会以发展实用研究的名目去拉关系。你看,这个就是我的导师。” 

  黄莺看见一个瘦而高的人微微弓着身子,站在一排人的最右边,貌似微笑。正是于桐。 

  她不由得惊呼:“是于桐!您竟然是于桐的学生!” 

  “是的。你看这边,”老人眼中放出光彩,“左边第二个,穿米黄色晚礼服的就是她。我后来听说,她年轻时拒绝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对于某些人来说,拒绝,无论是礼貌的拒绝还是生硬的拒绝,都是得罪。当时有个人为难她,一定要出她的丑,闹得有一点难堪。是我的导师站出来替她解的围。我的导师是这样一个人,乐于助人,但从不和人结交。他知道怎么与各色人等保持最恰当的距离。可惜她不知道。 

  “也许就是这一天,她记住了于桐,一个和她所有见过的人皆不相同的男人。在这个男人眼中,所有人都是过眼烟云。如果我开个玩笑,以她的智商,大概认为我的导师会变魔术吧。 

  “她当时已经三十四岁,不复当年的光景。但有些靠她吃饭的人却像是嗅到了血腥气的饿狼一样叼住了这个机会,打算炒作一把,最后捞一次金,真是愚不可及啊。我当时认为,我的导师那样聪明的人,应该会回避这件事,但是我错了。他并没有回避和她的接触。后来我明白了,他并不介意以这种方式帮助她。 

  “收到我那封冒名顶替的信,她很高兴。她的经纪人更高兴,于是建议她邀请我的导师吃饭。我还听说她亲自过来见面,我的导师也居然真的接受了那种暧昧的邀请。那是五十三年前的8月17日。我的导师甚至根本就没打算揪出那个盗用他私人电子印章的家伙,这让我很是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些隐隐约约的不快。 

  “然而8月21日,我的导师神秘去世,他没能赴约。我听说她十分伤心,这大概是她一生唯一次真正的爱情。 

  “怎么安慰她呢?我想到了另一个更加荒谬的主意——我再次扮演我的导师给她写信,——我知道你很诧异,但这次真的不是因为她笨,居然笨到相信一个死人会给她写信。而是我的导师去世的实在是太蹊跷。 

  “据说连尸首都没能留下,所以当时有种说法是我的导师被外星人抓走了。哈哈,那怎么可能呢? 

  “我告诉她,我很抱歉不能够赴约,但是五十三年后,我一定会回来的。为什么选择五十三这个数字,一是因为我需要给她一个漫长的希望,让她好好活下去,二是因为我的导师生于5月3日。人有盼头,总比没有盼头强很多。也许时间一长,她就会淡忘,开始新的生活。” 

  老人脸上的沟壑骤然加深,露出悲凉的神情来。 

  “呃,”黄莺轻轻咳了一声,想稍微缓和一下气氛,“我想知道您到时候怎么解释于桐五十三年里去了哪里,被外星人捉走吗?” 

  老人果然呵呵地笑了,“我确实是这么说的。原话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收到那些信,她很是振奋了一段时间。可是马上又发起愁来。五十三年,就算她可以活到那么久,可是真要见了面,那会是什么模样?因为我导师的缘故,她大概看过一点儿童科普读物,时间旅行的人不会衰老。五十三年后,如果我的导师还算年轻,可她已经是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太了,那才是最可怕的事,她明明比我的导师还要年轻两岁呢!” 

  这话引起了黄莺的共鸣。是啊,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怕老。 

  “那怎么办?”黄莺问。 

  也许不忍再讲下去,老人脸上浮出失落的笑容来,“看来黄小姐很在意这个故事。我只能告诉你,她等待了五十三年,为了一个永远都不会再回来的男人,所以你比她幸运得多。” 

 

    

    

本文来自: 科幻世界

上一篇: Netflix动画《日本沉没2020》预告公开,7月9日播出 下一篇: 《星球大战2:帝国反击战》上映40年 曝纪念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