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列里·布鲁斯科夫——墨菲斯托的恩赐
【俄】瓦列里•布鲁斯科夫文范娅囡李莉译舒墨青 图
炊汩汩地响着,“咝咝”地冒着热气,似乎这个小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能感觉到这股热气。柳芭·弗拉基米拉芙娜把茶炊拿了下来。她在桌布已经很旧的桌子上放了两个杯子,一个是给乌斯的,另一个是给自己的。她还为自己放了一个盛着果酱的碟子。乌斯喜欢很甜的茶,什么果酱他都不吃。这是他的一大怪癖。有些怪癖柳芭·弗拉基米拉芙娜可以理解,但有些却不能。令柳芭·弗拉基米拉芙娜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乌斯对茶——这个地球上唯一一种他百吃不厌的食物甚是偏爱。
“吃饭了,”柳芭·弗拉基米拉芙娜说,“坐吧!”
乌斯离开了自己工作的角落,他平常总在那儿摆弄一些肉眼看不见的东西。他穿过房间,坐在了自己喜欢的将近可以装一升水的大杯子前。在他们还不熟悉的时候,他通常都是一副平静得面无表情的样子,而柳芭·弗拉基米拉芙娜也开始习惯乌斯这种年轻、沉默寡言的男性。
他们刚认识的时候,这个外星人就告诉女主人他有神奇的变身法力。女主人不喜欢乌斯原本那种雾状的外表,于是她要他变出一些更为奇特的外形。他们做了很多次不同的尝试。、
第一次乌斯变了一个和柳芭·弗拉基米拉芙娜很像的老太太。这是乌斯能够想到的唯一的形象,但这个方案马上就被她否定了。她实在不愿意与老太婆交往,一想到这一点,她就觉得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第二次乌斯变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但一天之后,柳芭·弗拉基米拉芙娜又不满意了。对于女人来说,同龄男人会自然而然地发展成为结婚对象,于是她下意识地又把这一方案给否定掉了。
柳芭·弗拉基米拉芙娜又相继将乌斯变小女孩和小男孩的方案扔进了垃圾桶。她自己没有孩子,所以她怎么也无法让自己适应“奶奶”这个角色。
她又和一个姑娘生活了一周,她叫对方女儿——但是最后她明白了,身旁有个与自己同性的人也实在不好受。
于是,乌斯又变成了一个年轻的男人。对于乌斯来说,变身是一件极其平常、快捷的事,而且他给自己选的嗓音也很适合女主人的口味:一个发音轻柔的男中音。乌斯向她解释说:这是一个点状的自然微波激射器,它可以掌握声频的偏差,从而将不同的嗓音区分开。
柳芭·弗拉基米拉芙娜一边听,一边点着已经全白的头,好像她完全明白了乌斯在说什么。
她几乎不叫乌斯的名字,尽管他告诉过她。既然家里没别的什么人,而且家里也很久没来客人了,为什么要叫名字?她没有自己的家庭,亲戚也住得很远,而那些令人生厌的女伴也早已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在那儿等着她呢。
乌斯拿出了自己珍贵的带过滤器的吸管,这个吸管使他能够吸收地球上的能量。他把吸管插入杯子,长时间地吸着茶水,完全不顾水的温度。
“放糖!糖。”柳芭·弗拉基米拉芙娜提醒他,尽管乌斯已经往杯子里放了好几勺了。
他边点头,边把糖罐往自己那边挪了挪。为了不让殷勤的女主人生气,在客居的一年之内,他已经很好地掌握了人类的面部表情,并且能够自如地进行语言表达——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柳芭·弗拉基米拉芙娜喝了一口茶,专注地看着乌斯往嘴里放了一小勺果酱。
今天我们的客人显得很沉默,甚至可以说是过于沉默了。自乌斯在这儿出现以后的数月里,柳芭·弗拉基米拉芙娜悉心地观察这个外星人,明白了,客人的沉默源于他内心强烈的痛苦。她明白了,为什么他如此的封闭。她决定让他摆脱这一切,有必要谈一谈这个谁也不愿触及的话题。在某种程度上,地球人的情绪表达要隐晦得多。
“你要走了吗?”她温和地问。
“嗯,”他说,言语中充满了对她提供的帮助的感激,“就今天,这已经是最后的期限了。我已经为此耽误很久了。明天通道就彻底关闭了,我自己也想不出其他回家的办法了。”
“想家了吗?”
“不知道该怎么说。”乌斯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学会了人类的含蓄。
“我能理解你,”她也叹息道,“真遗憾呐,你马上就要丢下我走了。”
“我也是说不出的遗憾呐,您为我做了那么多。如果没有您,我早就在这个星球上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她微笑着,回忆着。
“当我在菜园里发现你的时候,你那么小,还是个小孩,我甚至为你还能不能呼吸而担心。”
“那时,飞船失事后,我损失了太多的能量,已经快死了。”乌斯说,“还好,现在……”他像变魔术一样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肌肉发达、体格健壮的男人。
“一切都是因为茶。”她仍用那种戏谑的语调说,“不喝茶哪儿来的能量呢?”
“在那儿这种神奇的饮料会不够用的,我对它已经着迷了。”
“我给你带一点路上喝吧。”
“很遗憾,我无法接受您如此贵重的礼物。”乌斯说,同时用吸管吸着茶水。柳芭·弗拉基米拉芙娜尽量不去看这个有点反常的现象,“我不能把您这儿的东西带到我的世界里去。”
“哪怕随便带点什么也好吧,”她伤心地说,“作为永久的美好回忆。”
“回忆会留下的,”乌斯从口中拿出吸管。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他一直紧紧地盯着主人的眼睛,“我都记得!我可以为您做点什么来报答您对我的照顾呢?我感谢命运,幸好飞船是在离您家很近的地方失事。”
“我也感谢命运,你给了我在遇到你之前我自己无法实现的东西。我从不喜欢孩子,也不想成家,但事实上,我身上与生俱来的母性本能并没有泯灭。”
她喝了一口已经凉了的茶。
“你那时候学地球语言是那么的好玩,完全不像是地球上的孩子。”
“我还是觉得……”,乌斯坚决地说,“我可以为您做点什么。我不想还没有报答您就离开。”
她略带忧郁地笑了。
“像我这把年纪,什么都没有意义了。亲爱的,年轻和美貌已经一去不返,而对于女人来说没有比这更宝贵的了。”
“我不能为您找回青春,”乌斯说,“我不是魔术师。但是……”
“我亲爱的乌斯,你所谓的‘但是’是什么意思呢?”她突然眼前一亮。
“但是……我可以做点别的。这段时间我,已经通过您很好地掌握了人体的解剖学和生理学。我有能力做到——我还能重建您的机体。您随便选一个女人的模样,我就能把您也变成那样。”
“你在开玩笑吧?”她很怀疑地笑了,“这不可能!这些东西要拿自己的灵魂才能从魔鬼那儿换到。”
“怎么说呢,我可以做到。但是……”
“又‘但是’?!”她笑了,“亲爱的乌斯,原来你是个大阴谋家啊!”
“嗯,换句话说,我能让您年轻,但代价是您的生命将缩短。问题在于,在您体内的能量耗完之前您会一直保持这么年轻。同意吗?”
她变得严肃起来。
“你不是真的在开玩笑吧?从你的角度说这可是一个恶意的玩笑,而对我来说也太残忍了点吧?”
“不!我是认真的。”他说,“如果您同意,我们可以马上开始,但是……”
“我会毫不犹豫地同意!!!”柳芭·弗拉基米拉芙娜突然想抓住这个机会,“为此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年轻地活着,哪怕是一年,也比在苍老中熬过十年要强!”
乌斯从桌旁飘到了她旁边的床前。
“那么我请求,我就要与您告别了。当您醒来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儿了,而您也将不再是现在的您了。”
“快点!”她激动地喊道。病态的躯体出奇轻快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点!把我变回二十岁的样子!”
“好的。”乌斯说,“二十岁就二十岁吧,我记得相册里有您二十岁时的照片。”
她被鸟儿的叫声吵醒了。鸟儿们因为夏天的到来而欢快地鸣叫着。柳芭·弗拉基米拉芙娜还没有睁开眼,却已经感觉到是早上了。她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肩膀不痛了,左眼也不怎么跳了,就连长期的偏头痛也不会时时作痛了。
她把双手放在胸前,感觉到了一对丰满且富有弹性的乳房。
她打了个寒颤。外星人所允诺的奇迹果然不可思议。柳芭·弗拉基米拉芙娜睁开眼睛,坐在被压坏的床上。
房间里空荡荡的,桌上还摆着两个杯子,还有早已凉了的茶炊。柳芭·弗拉基米拉芙娜一低头,看见自己胸部丰满,却穿着很旧的老太婆的裙子,她跳下床,急忙扯下了这可恶的衣服。昨天她还是那么喜欢这件衣服,而今天却如此痛恨。她跑到已满是尘土的穿衣镜前,她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照过镜子了。
她是如此的年轻漂亮!难以置信的年轻,闻所未闻的漂亮。看上去她还不到二十岁呢,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活力。明亮的蓝眼睛,蓬松的深色的头发,还有姣好的身段。
她在镜子前面转了转,看了看自己,回忆着那些早已遗忘的往事,突然觉得不想再穿这些衣服了。这样好的身段厌恶这屋子里的一切。她应该凸现这种迷人的身段,尽情地欣赏自己。
这一天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夜深了,由于白天过于兴奋,柳芭·弗拉基米拉芙娜已经觉得很累了,但她还是在心里面盘算着,一下子钻进了被窝,很快就在自己的梦想中睡熟了:明天早上她要在屋里找几件像样的衣服,拿上自己存的退休金去最近的商场买几件年轻人穿的时尚衣服。
但是……
但是,她就这样死在了梦中,再也没有醒过来。她那已被破坏的机体只能提供维持一天生命的能量。
美丽的她冰冷地躺在那儿,躺在自己永远的年轻当中,嘴角还挂着充满无限幸福的微笑。本文来自: 科幻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