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一百万种死法的人类，曾经尽力活过
文/夏殊言
编者按：
如果世界灭亡，人类将会走向何方？末日前夕的我们又将变成何种模样？
这不，在我们之前安利过的科幻佳作《华龙之宫》中，一个看似极为写实的400年后的世界如此呈现在了我们眼前——
25世纪，海平面上升，地球大部分陆地被淹没。为了活下去，人类允许对地球上的一切生物进行人为的改造。此处的“一切生物”，包含人类自身。世界格局错综复杂、陆上民和海上民矛盾不断、新的灾难即将来临……
作为《鱼舟·兽舟》的作者上田早夕里最重要的长篇作品之一，《华龙之宫》中文版由化学工业出版社率先引进出版。在日本，这是一套被誉为“21世纪的《日本沉没》”和“海洋科幻启示录”的佳作，曾受到日本评论家和读者的广泛好评。
那么，上田早夕里的这套《华龙之宫》究竟有着怎样的独特魅力？不妨让我们通过一篇有深度书评来了解一下！
p.s：我们曾在《科幻世界·译文版》刊载过上田早夕里的短篇作品《鱼舟·兽舟》和《茸之道》。今年，科幻世界还将特别推出上田早夕里的短篇小说集，敬请期待吧！（是的，这也是一条预告安利）。
正式读之前，我并未对本书情节有过任何尝试性的了解，甚至没有细看媒体上的内容简介。仅仅在几个关键词的提示下（“海平面上升”、“海之民”、“海盗冲突”等等），我最先想到的是凯文·科斯特纳的《未来水世界》。
读了大约几十页后，我才发现自己错了。这不是一部海上版的“废土冒险传奇”，其人物塑造也毫无轻小说的“废萌”气息，严谨的设定和严肃的氛围下，《华龙之宫》有点像未来版的《日本沉没》。
小松左京的《日本沉没》是日本科幻文学创作史上的一块路碑。
《日本沉没》光文社1973年版
1973年的电影版几乎没有用到什么特效场面，电影的大部分情节都是在叙述发现灾难、灾难即将发生的过程以及政府的一系列应对方案。
《日本沉没》1973年版剧照
记忆尤深的一个画面是男主角得知日本即将沉没的事实后，走在大街上，面对熙攘的人流和繁华的大街，悲伤地在心中大喊：“快逃啊，快跑啊。这个国家就要沉没了！”而最终的结局也是日本全境大部分地区沉入海底（小说中甚至暗示日本的沉没是全球毁灭性地质灾害的开始）。
随后，2007年版的《日本沉没》因为有了技术支持，更多地展现了灾难发生后的场景和几个主要人物的活动，其结局也经过大改。在充满英雄主义的行动下，日本列岛得到了拯救，人类似乎又迎来新的希望。
新旧两版海报的布局和字体几乎一致，但新版把人物放在了主要位置。
《华龙之宫》的作者上田早夕里一开始就把日本写沉了，由此看出整部小说并未把主线局限在一个国家和一个地区，而是整个地球与所有人类。
《地球》剧照
小说首先通过2017年两位地质学者的碰面，牵出了热地幔柱效应将会给地球带来灭顶之灾这一推论。这也为小说的主要发生年代，即地球经过“二次白垩化”后的时代做好了铺垫。
《日本沉没》2006版剧照
而后作者大笔一挥，将视角一下子带到了数百年后。海平面升高数百米后的新世界中，不光政治格局发生了变化。为了应对灾害，人类突破底线进行的各种基因研究，也让人类自身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X战警》剧照
这样的过渡在结构上虽然有些简单粗暴，不过对阅读来说也算清晰明了。
应对这种长时间世界级的灾难，人类抱团是常态。经过“二次白垩化”的洗礼后，人口已经消灭过半，而各国却依然为资源大打出手。以此为契机，美欧俄成立了名为“奈杰斯”的巨大联合体。其余不甘心被奈杰斯强制统一的国家也成各自成立了“范亚联盟”、“范欧联盟”等等国家联合体。
《海王》剧照
虽未明说，相信读者也能很好地对号入座，在心里有个大体的印象。如此一来，在阅读时也方便了不少。
此时的日本仍旧是日本。日本依附于奈杰斯，而不甘唯奈杰斯马首是瞻。
主角青澄诚司虽然是政府职员，却被腐败的官僚体制抛弃扔到了偏远地区去处理“烫手的山芋”。
当时人类主要的冲突来自于崇尚自由、不想被国籍所束缚、居于海上的“海之民”与仍旧居住在零星残留的陆地和人工岛上的“陆之民”。主角的工作就是对这两边的民众进行调解，在突发事态中展开斡旋。
“海之民”与“陆之民”的摩擦似乎只是螳螂捕蝉，而后更大的一只“黄雀”，直到小说的中段才被揭示。这对于书中的所有人物的行动意义都产生了极大的冲击。
主人公青澄诚司可以算是日本当代青年的一个理想化身。表面冷静，内心如火，而且低欲望，信奉独身主义。
小说中人类可以携带“助理智能”以协助处理信息，调解自身生理状态。助理智能的核心是拥有情感的人工智能。有点像士官长中的 Cortana 或者史塔克的贾维斯。通常助理智能通过远程连线协助主人工作。必要时也能连接机械躯体与主人一同出行。这个不算新鲜的设定为人物的塑造添色不少。
游戏 Halo 中的人物角色 士官长（左） Cortana（右）
而外冷内热的男主人公难免有冲动的时候，那些冲动的想法是否真正实行，则要看本体和助理智能的交涉结果。
有时候助理智能的劝阻成功，来自于现实的无奈。而多数情况下的劝阻失败，则彰显了热血青年的个性。主人与助理智能之间简单却也微妙的关系往往会让读者展开联想。
主人公表面上是体制内的成员，但深知整个体制的腐败和无能，被发配边疆也乐得自在，拥有更多个人空间去完成自己的理想。
毕竟当今的日本青年曾经说出过：“一个让人民为国去死的国家，就让它灭亡好了”之类的话，可见国家对于他们是多么没有意义。而在小说末尾，主人公储备了人脉，决定彻底脱离累赘一般的国家。成为一个为全人类福祉所奋斗的自由人。
海之民代表人物是船队领袖月染。月染的来历一开始是个悬念，外人对她的描述是虽然年纪有七十多岁，但看上去与二三十岁无异。而后小说有一长段来叙述月染从孩童到成人的经历，但缺少了对月染人物性格的刻画。整本书读罢，依旧只是一个模糊的女杰形象，而没有太过鲜明和表现。
《海贼王》剧照
末尾处对于他真实身份的揭露也显得有些平淡，重要的素材作者并未展开，或许是准备留在续篇中使用。
另外两个主人物是泛亚联盟方的曾氏兄弟。哥哥曾利步入仕途，有望成为进入权贵的统治阶层。弟弟曾提丰在海上警卫队任职。两兄弟原本都是海上民，但因天资优秀半只脚踏上陆地。兄弟俩一明一暗地为本家海上民谋取利益。但因为阵营的模糊，招致两面都不太讨好。曾提丰略感狗血的结局让人唏嘘，也或者是作者谋划续集的一步大棋。
这三组人物在海陆人类的利益冲突中穿插。
陆上民希望海上民乖乖听话依照命令登陆国籍，便能依法收税。
而海上民则不愿意放弃自由，但又不得不依靠陆上民制造的海洋病毒疫苗来克服疾病。
《海洋深处》剧照
青澄介入希望缓和这种对峙状态，也就在看似能够取得成效，调解即将成功之时。泛亚联盟一项过激举措又打乱了所有的计划。而螳螂与蝉身后的那只黄雀也终于现身了。
“快跑吧，快逃吧。地球就要毁灭了！”犹如日本沉没一般绝望，而这一次更加彻底。人类已无处可逃。
热地幔柱效应在百年后重新苏醒，并将带来更为严重的灾难。仅存的陆地上将喷射出高温的岩浆。海洋温度急速升高，岩浆冷却后的灰尘蔽天遮日，地球数十年将见不到阳光。而这一切，将在半个世纪内发生。要逃离地球是来不及了，航天科技因为无暇顾及而被长期搁置，大难临头也来不及重新开发。地球无疑被宣判了死刑。
《2012》剧照
海之民首领月染因为独特的身份瞬时成为了各个势力的焦点。原本就获得月染信任的青澄决定抢在奈杰斯之前与月染接触，为争取更多人的利益而孤注一掷。明争暗斗就此展开。
而在得知奈杰斯的卑鄙手段后，月染气愤地表示——既然命运已经注定，索性让大家一起完蛋吧。（意思是这个意思）。
纵观末世灾难作品，什么《天地大冲撞》《地心抢险记》《太阳浩劫》都是以“拯救”作为主体的。即便像《2012》一样，毁灭已成定局，但也有方舟来展现微小的希望。
《2012》剧照
而《华龙之宫》则不是，他告诉你人类是死定了。能够存活下来的人类的灭亡也只是时间长短问题。即便如此，所有人的行动还有意义吗？
临终关怀有意义吗？
对于行将就木之人，展现最大的善意来让他完成自己的人生，是对人类进步的认可。人不能像一块破布，一个易拉罐一样被丢弃在接大街上死去。
同样的，人类即将灭亡，无可救药的灭亡，这对于书中的大多数人来说是自己死后才会发生的灾难，但他们依然为此而奋斗，为大多数人能够平静地迎来自己的死亡而奔走。
虽然小说还给我们留了一些微小的希望，例如适应深海生活的改造人类露西。（笔者怎么看对于这个露西的描述都像都市传说中的 NINGEN*）仅存的航天技术也带着二十个智能助理的储存器和人类胚胎飞往太空。但都已不重要了。（除非作者想写个续集讲怎么重建地球）
*Ningen是仅见于传说当中的一种存在于南极洲的大型人造生命体。有部分人怀疑它是由日本、美国科学家秘密创造并投放在南极洲的，但至今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一生命体的存在。
NINGEN
在看上田早夕里的这部《华龙之宫》时，我总是会想起一部比较小众但很经典的漫画作品《横滨购物纪行》。
《横滨购物纪行》海报
这部漫画讲述了一个名叫阿尔法的机器人少女，独自经营着一家咖啡馆。每当没有咖啡豆的时候，她就会前往位于横滨的集市采购开店和日常需要的杂货。
这是一本基本没有什么主线情节的作品，十四册单行本讲述了一些阿尔法以及阿尔法身边朋友们遇到发生的小事。动画版邀请了曾与是枝裕和合作过的吉他组合GONTITI担任原创配乐*。就是这样一部小清新之作，却隐约透露出一丝有些诡异的苦涩。
Cafe' Alpha (Main Theme)Gontiti - ヨコハマ買い出し紀行-Quiet Country Cafe-オリジナル?サウンド?トラック
《横滨购物纪行》剧照
一开始我并没有找到这种违和感的源头。
漫画的背景是近未来的地球，海平面升高。大部分陆地沉入海中。原本繁华的横滨街市也变成了简陋的市集。漫画里除了主人公之外，似乎见不到太多的路人，到处都是荒废的公共设施。
《横滨购物纪行》剧照
漫画的后几篇，还展现了一种原本是人类，但渐渐变成类似真菌一般的生物。近太空轨道中，飞翔着一只白色的巨型空间站。一个长相和阿尔法相同的少女注视着越变越蓝的地球。细思之后方才意识到极恐的真相。
原来，这部漫画其实是在讲人类即将毁灭之前的事啊。
虽然没有任何细节提及，但在迈向毁灭终焉的路途上。会有更多杀戮和死亡吧。但这不是作者想要表达的本意。你能看到的之后阿尔法的日常，煮咖啡，等客人。如若一天都没有客人，就打扫院子到邻居家串门。
《横滨购物纪行》剧照
这就是对末日的临终关怀吧，就像小说中青澄所做的一切。
佛祖曾说过，生在呼吸间，吸气时过去，呼气时过往，是末日。但我们的生，还是在这一呼一吸间的当下啊。
自然残酷无从选择。但人类曾经尽力活过，这已经足够了。
近年来，这一类“临终关怀”风格的末日文学似乎多了起来，例如伊坂幸太郎的《终末的愚者》，电影代表如拉斯·冯·提尔的《忧郁症》。
《抑郁症》海报
究竟是人类开始悲观认命了还是变得更加成熟了？
有人说成熟就是对于自己选择的后果敢于承担。但愿我们是变得成熟了，但也更加积极地去寻找希望。成熟后的热血没有什么坏处。
另外本书还有个续篇名为《深红色的碑文》，讲述的是《华龙之宫》10年后发生的事，主角依然是青澄诚司。青澄在末日将至的世界内，继续斡旋与不同组织之间的矛盾。据说还会出现书中屡屡提到的上一时代，人类为了杀戮同类而制造的美丽的机械生命体。而在华龙中某个让人不甘离世的人物是否会出现，也就是一个悬念了。（授权转载）
本文来自： 科幻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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